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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第一次离家出走是上小学的时候。
他学习不好,爱打架,和两个同学看了功夫片,萌发去少林寺学武的愿望。班上同学帮忙凑了一块钱,就把他们送上了路。
仨人走了快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块钱买了食物猛咽下去,心里却不是滋味,折返了回来。
从此,“出逃”成了刀郎人生的主题。
成名后,他让女儿在学校别说爸爸是刀郎,女儿就在学校说我爸爸是卖西瓜的。
一
刀郎原名叫“罗林”。父母都是四川资中县文工团的,母亲跳舞,父亲管灯光,经常去外地表演,把罗林丢给大他五岁的哥哥管教。可哥哥脾气暴躁,经常揍他。
等哥哥离开罗林立马跪在地上,祈求上天让哥哥死掉。第二天他才知道哥哥又跑去学校,把昨天那帮混混揍了一顿,警告他们不许再找自己的麻烦。
但罗林不服哥哥管教,过几天还是跑到街上打架,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十二岁。
在县文化馆做干事的表哥让罗林帮忙抄谱子,一张5毛钱。罗林抄完没事干,就摆弄文化馆的乐器。
一天,表哥跟罗林父亲说:四舅,罗林有音乐天赋,你该让他学音乐。父亲买了架300块的电子琴,罗林左手弹着简单的旋律,右手不自觉就配上琶音,从此竟不再上街打架了。
他跟着表哥学会了怎么写谱子,有了组乐队的愿望。
那时哥哥谈了一个女友,罗林得知她之前恋爱过,故意跑到哥哥面前,大喊:“绿帽子!”哥哥免不了揍他一顿,罗林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挨揍,而是奋起反抗,兄弟俩打了个昏天暗地。
但这次母亲在家,她偏袒小儿子,教训了哥哥。哥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不到一周家人接到消息,哥哥骑车被货车刮倒,迎上了身后的面包车,当场身亡。
罗林和父母赶到事发地,用被单收尸时,哥哥的身子还软着。罗林想起自己曾经对哥哥的“诅咒”,守灵那几天,几乎寸步不离。亲戚们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感叹兄弟情深。
哥哥死后,母亲总跟罗林说:你出去的时候不要关门,因为哥哥没带钥匙,进不来。罗林没说什么,只是每次出门都留着一条缝。
不久后,高中还未毕业的罗林给家里留下一张纸条,再次离家出走。
二
罗林没有跑出四川,只是从县里到内江市的歌舞厅驻场,唱齐秦、赵传和罗大佑,一月能挣几百。
他和在歌厅认识的廖健组成了乐队“手术刀”,希望像罗大佑一样解剖社会。但他们什么名堂都没搞出来,乐队不久便散了。
罗林的经济情况更糟了,就在这时,他和大自己八岁的舞女杨娜陷入热恋。杨娜刚离婚,因为外貌和舞技出色有很多追求者,但她偏偏看中了有理想的刀郎。
罗林便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娶了她。婚后他依然以唱歌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在女儿出生40天后的早晨,罗林突然发现妻子不见了,他在桌上拾起一张纸条: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罗林急得四处寻找,才知道妻子和一个富商到了另一座城市。他有一种“心被捏碎”的感觉。每天晚上给自己灌酒,最多能睡2小时,半个月后大病一场。
他垂着头回了老家,把女儿交给父母寄养,决心去更远的地方。
罗林辗转重庆、西藏,来到刚成立不久的海南省。“十万学生闯海南”,人人都想在此地干出一番事业。
在这里,他认识了四川老乡,广告人安龙。
那时安龙在西安策划了由“唐朝”“呼吸”“指南针”参加的“九十年代新音乐:摇滚群星扶贫演唱会”后回到海南,第二年成立了广告公司。
公司接到“海南一奇”保健品公司的广告,“ 一奇”英文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地球的孩子”。
做广告策划,广告音乐是必不可少的。在与广告主讨论后,安龙成立了海南第一支摇滚乐队,他想到四川老乡罗林,把他也拉了进来。
在广告人安龙的操刀下,“地球之子”的名气很快上来了,有不断的商演和大鱼大肉。刀郎一个月能拿到两万元,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一次排练结束后,安龙请同场的“飞”乐队下馆子,吃的是普通的烤肉,连酒加在一起才100元钱,乐队主唱许巍却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豪饮过了。”
罗林感觉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自己似乎忘了理想,忘了罗大佑的手术刀。他与“地球之子”们争执了起来,让大家不要堕落。争吵之下,安龙解散了乐队。
罗林走得干脆,他认为不该用音乐养活自己,而是用打工养活音乐。
他应聘了一个月薪刚过千的工作,别人看他以前赚这么多,问为什么来?他说为了理想,那人觉得他脑子一定有问题。
折腾了一圈,罗林还是回来搞音乐。一次演出后,他认识了新疆民族歌手朱梅,再次陷入爱河。朱梅不嫌弃罗林有女儿,嫁给了他。
婚后朱梅的母亲生病,她不得不回新疆照顾,罗林当即抛下海南的一切,踏上了去乌鲁木齐的列车。
三
到了乌鲁木齐,罗林继续写歌、驻唱。
有个西点店的老板给罗林出钱,要他做一张宣传唱片,歌曲不用太专业,欢乐喜庆一点卖得好。但在六便士和月亮之间,罗林纠结后再一次选择了后者。
专辑一出来,黑白的封面配着沉重的表情,老板差点疯了。专辑卖不到一千张,剩下的全积压在仓库。
罗林没赚到什么钱,只能喝一块五一瓶的廉价白酒兴安大曲,人称“下岗大曲”。
朱梅不嫌弃他,她生了女儿不再唱歌,而是在家照顾女儿,以及罗林和前妻的女儿。就连换汽车保险杠这样的事情,她都亲自来做,让罗林专心搞音乐。
罗林开始在乌鲁木齐四处采风,坐长途车,转毛驴车,一路深入当地民族的腹地,以酒会友,感受当地人的音乐,学习弹布尔、艾捷克、胡西塔尔。
因为太喜欢刀郎族木卡姆音乐,他为自己改名“刀郎”。
终于出了一张原创专辑《新疆原创第一击》,可还是卖得不好。
2003年,父母从四川到新疆看他。一间小小的屋子,两张床,睡了三代六个人。
一天夜里,罗林匆忙地扒了几口饭就往夜场赶。月光很亮,走到街上时,罗林回身看了一眼,恍然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其实与贫民窟没两样。
前妻曾认为跟着他不会幸福,如今看来似乎确实如此。他问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追梦,却没能照顾家人。
在理想与现实的挣扎中,时间汹涌流逝,父母正在老去,女儿也已成双。罗林觉得,做人不能永远梗着脖子,不能再纠结了。
三个月后,罗林出了一张民歌翻唱的专辑《西域情歌》,在新疆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一天下午,他从音乐工作室下班,过马路到对面的车站时,旁边的路人说:“这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
眼前飘飘扬扬的白雪,映衬着人群中鲜红色的藏族服饰,刀郎的灵感一下子来了。他回头往工作室冲,跑上八层楼的功夫,一首歌的轮廓就出来了。
《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张专辑,一半是原创,一半是民歌翻唱。
老板拿着它去北京推销,但几乎所有公司都拒绝了,说这样的歌没有销路,何况那么多是翻唱。老板又托朋友帮忙,才终于让这张专辑发行。
专辑一下子火了。正版销量270万,盗版保守估计1000万。伴随彩铃时代的东风,《2002年的第一场雪》成了年度彩铃之王,大街小巷都能听到。
当初拒绝刀郎的老板都悔青了肠子,江湖上却传起了“神秘刀郎”的传说。有人说他奇丑无比,有人说他是戈壁上流浪的乞丐,还有人说根本没有这个人,是电脑合成的人声。
2004年,新疆石河子大学体育馆“刀郎石河子演唱会”的后台,保安领进了一个红色T恤的男子。他激动地说:“罗林,十年不见,你已是大明星了!”
原来,阔别十年,廖健已经拜入笑星李伯清门下,不再是曾经的“手术刀”,而是有了“万精油”的称号。在《2002年的第一场雪》大火的这年,廖健在笑星擂台赛上获得了“巴蜀笑星奖”。
刀郎让他到前台看演出,提提建议,廖健听完,对现场的记者说:“他的嗓子比当年还要好,比录音带里好听。”
过了两天,刀郎作东,设了一台乡情宴,请廖健一起来。吃饭时,他以矿泉水代白酒,因为五天后,他要去参加张艺谋《十面埋伏》的首映礼,不能搞坏嗓子。
“理解,理解。”廖健说着,独自干了一杯。
“地球之子”的安龙也知道刀郎火了。他没有来到现场,只是远远地说:“贵在坚持。”
办完乡情宴,刀郎离了新疆,赴北京《十面埋伏》首映礼。这时他还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样的“埋伏”。
四
2004年7月10日,在北京暴雨中举行了《十面埋伏》全球首映礼。
三面观众席坐满了人,从房顶直垂下来千米青纱,所有雕梁画栋以各式牡丹雕琢,中间制作成一个圆形舞台。几十面立鼓摆成一圈,等待被敲响。
刘德华、金城武和章子怡牵手出场,S.H.E.和朴树让现场沸腾。
从西北大漠来的刀郎,带棒球帽,穿休闲装,在一群明星中显得有些疏离。这是刀郎第一次正式大型公开亮相,却有观众说,神秘的刀郎原来这么“普通”。
他唱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引发内地主流音乐圈的批评。
汪峰说:“要成为一线歌手,实力只是一方面,运气也很重要。我没火起来,是因为我不屑唱口水歌。”
杨坤更狠:“这些歌是没有品质的,让中国流行音乐倒退了15年。”
但港台许多明星却持相反的态度。
谭咏麟通过朋友拿到刀郎的电话,亲自去新疆看刀郎,刀郎请他吃了新疆人招待尊贵朋友才会吃的羊头皮,给他写了《披着羊皮的狼》。
这首歌收录到《天地》专辑中,拿了香港无线音乐颁奖盛典“年度十大畅销金曲奖”。
曾经被刀郎视为偶像的罗大佑点评他:“刀郎最大的优点在于他的嗓音特别好,他天生就是一个唱歌的天才,能够把歌曲唱得像是在说话一样,每一个音的收尾都非常特别。”
刀郎原本的期待是小富即安,有钱养家,买更好的设备就可以。可火了之后,不仅媒体报道,还有很多朋友打电话来,说因为他的事情跟人吵架。
很多公司打着他的名号卖演唱会的票,卖出去了再请他,刀郎不来就骂他耍大牌。还有很多“冒牌刀郎”出现,他们打着刀郎的名义,唱着质量低下的歌曲,刀郎根本来不及一一澄清。
他知道别人口中的“刀郎”是过度诋毁和过度赞誉,不是真实的自己。
“有段时间我真的有种感觉,一入侯门深似海,再也没法回头,像走上绝路一样,一下把你卷到这么一个浪尖上,你想躲、想跳,没地方去。”
他开车一路向西,到甘肃一个叫定西的地方。那是人烟很少的小县城,刀郎以为清净了,抬头却突然看到报刊亭上的杂志封面印着他的头像,旁边写了几个字“冷眼看刀郎”。
他没法停下来,只有继续西逃。
淡出了五年,刀郎几乎不上综艺,不宣传,甚至演出都尽量减少,只是安静地写歌创作。
2010年,那英评选“2010年度音乐风云榜十大影响力歌手”,评价刀郎“不具审美观点”,又把刀郎拉入了舆论的风波里。
有人说:“去KTV点刀郎的歌的都是农民。”这句话传着传着,被安在了那英的脑袋上。
不久后,刀郎作为谭咏麟的助唱嘉宾,登上了香港红馆舞台。
记者问刀郎怎么看那英说他的歌是给农民听的?刀郎反问记者“你是亲耳听到那英说的吗?”记者摇头,刀郎说:“那就是空穴来风。”
五
江湖传言,那英、汪峰和杨坤联手封杀了刀郎。实际上,是刀郎自己选择远离纷纷扰扰的娱乐圈。
和时下很多歌手爱出单曲不同,刀郎热衷于做完整的概念专辑。
2013年,曾经被批评“唱口水歌”“不具审美观点”的刀郎,开始筹备新专辑《弹词话本》。
上午看书,下午练琴,有时抱起琵琶一天能练上个十几个小时。
闲暇时骑着电瓶车,探寻苏州大大小小的弄堂,去光裕书场听书,去百花书局、十方书屋和乐桥的古旧书店淘书,还学习邢晏芝的苏州话课,边生活边创作。
“我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模仿着他们的生活,评弹、昆曲及吴语,琵琶、三弦与曲笛。直到三年过后,开始动笔尝试创作这张专辑。”
7年后,这张专辑终于做出来了。用十首歌唱了民间故事。 刀郎希望它像话本小说一样,这里是一个小书场,自己是“说话人”,希望听众能变成“看官”,找到人们在时间和空间里存在过的痕迹。
但这张专辑在当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三年后,刀郎推出新专辑《山歌寥哉》,将雷鬼、摇滚、trap等曲风与民间曲调嫁接。其中《罗刹海市》被网友们解读为一篇讲述曾经被欺压的强者闭关修炼,重出江湖,大杀四方的爽文。
刀郎抽出20年前的刀,刀落斩"鸡"。
刀郎和北京音乐圈的昔日恩怨被挖出来,那英的微博留言区网友贴心地提示大家下一站该杨坤了,杨坤的留言区网友贴心地提示下一站该汪峰了。
在网友的狂欢中,那英成了“文化精英”,刀郎成了“当代鲁迅”。但刀郎没有说什么,20年前他已经见过相似的疯狂的场景。
六
成名前一个爽朗的清晨,刀郎在新疆采风。
微风拂过他的手臂,沙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视线变得柔和而迷离。他抬起头,猛地看到两个新疆老人坐在椅子上,彼此倚靠着。
阳光停在他们脸上,特别安静,老爷爷的手心搭在老奶奶的手背上,就这么停了好像一个瞬间,又好像一个世纪的时间。刀郎突然感觉生活的磨难不再沉重,因为生活的背后还有另一样东西。
他头一回不想再逃去哪里,这里就是让他安宁的地方。
回家后,他写下了《手心里的温柔》。他想,做一张专辑换一个名,这一张是“刀郎”,下一张是“买买提”,再下一张是“阿凡提”。
可惜自己火了,名字永远成为了“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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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刀郎专访》,音乐人生
[2].《刀郎专访》,鲁豫有约
[3].《刀郎专访》,文化视点
[4].《刀郎与故友廖健新疆相会 两人10年前曾组建乐队》,新浪网
[5].《刀郎昔日伙伴 安龙又唱"再回西安"》,豆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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