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流量女王”：低胸裙、愚蠢富家女全是假象

　　在“网络红人”、社交媒体诞生之前，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时，帕里斯·希尔顿(Paris Hilton)已经是贴满标签的文化明星。《E!》等老牌流行文化杂志称她为“千禧年后最成功的名人”，她参与创造了自拍和“因出名而出名”的流行文化。2023年，42岁的希尔顿突然放弃了低胸吊带裙和“气泡音”，在最新个人回忆录《帕里斯：一部回忆录》(Paris：The Memoir)中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希尔顿在回忆录中揭秘自己青少年的创伤，希望鼓励粉丝“我们都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帕里斯》一书被一些人评为“鼓舞人心”，也被另一些媒体嘲笑是“抵御被时代淘汰的策略”。

　　用“穿高跟鞋的时代精神化身”(Stiletto-heeled embodiment of the zeitgeist)来形容明星帕里斯·希尔顿，英国《卫报》毫不否认她的文化影响力。在“网络红人”、TikTok等社交媒体诞生之前，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时，希尔顿已是贴满标签的“流量女王”：出身豪门，金发性感，约会对象不断，全身粉红色，手机贴满水钻，名牌包里装着吉娃娃小狗，口头禅是压着嗓子的“真性感”。哪怕遮住她的脸，这身打扮也早已被互联网牢牢记住。《E!》等老牌流行文化杂志称她为“千禧年后最成功的名人”，她参与创造了自拍和“因出名而出名”的流行文化。今天，希尔顿的个人身家超过3亿美元，几乎和她父母的资产相当，远超她未来可能继承的财产。这是她靠“派对女王”“真人秀明星”和“胸大无脑的金发美女”形象建立的产业。

　　2023年，42岁的希尔顿突然放弃了低胸吊带裙和“气泡音”，在最新个人回忆录《帕里斯：一部回忆录》中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声音是捏着嗓子装的，约会明星是“为了维持派对女王的形象”，豪宅、私人飞机和名牌之下，希尔顿称自己的人生是“从虐待和创伤的灰烬中站起来的”。

　　“公众希望我永远只是愚蠢的金发女郎。”希尔顿对全美广播电台(NPR)说。她在回忆录中详细描写了自己如何被劳改学校的老师虐待、做母亲如何改变了她。“我认为讲述自己的故事非常重要，生活并不完美。我希望告诉其他人，他们并不孤单，我们都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这本336页的自揭伤疤被一些媒体评为“鼓舞人心、充满力量”，Yahoo新闻称赞希尔顿“让读者了解被互联网文化围猎的女性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她的粉丝认为希尔顿推动了美国劳改学校的立法完善。另一些媒体则批评《帕里斯》一书哗众取宠：“对于像希尔顿这样事业短暂、不善反思自己的名人来说，出版回忆录不过是抵御被淘汰的策略。”《卫报》毫不留情地将希尔顿比作奢侈、不知民间疾苦、最后被推上断头台的法国王后安托瓦内特，“她应该记住这个奢侈先驱的命运”。

　　纸醉金迷与心碎童年

　　翻开《帕里斯》之前，希尔顿永远是互联网印象中的样子。出生于著名酒店世家，在曼哈顿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长大，和男友拍过亲密录像带，流连夜店与派对，乐于向公众展示自己“愚蠢富家女”的形象并以此展开DJ表演、演出、走秀、售卖香水等事业。这些滤镜在回忆录中被完全打碎。希尔顿回忆，自己是家里四个孩子中的老大。忙于事业和名流生活的父母无暇顾及孩子。高中之前，希尔顿家的孩子被严格约束，“我从父母耳朵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不’，‘不行’”。八年级时，希尔顿的一名“年轻英俊”的老师问她索要电话号码，警告她“不准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然后每晚给她打电话。“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他赞美我是多么惊人的成熟、美丽和聪明。”一天晚上，当希尔顿父母不在家时，老师来到希尔顿家，带她上了他的车，“把我拉到怀里吻了我”。这时她父母突然回到家，驱车追赶这名老师的车，老师一边高速逃离，一边在车上责怪她：“你为什么逼我这样做?”

　　“我从来没有将被强吻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无论是母亲还是我的妹妹。”希尔顿在回忆录中写道。1997年，17岁、患有多动症(ADHD)的希尔顿无法在普通学校继续学业。被两所曼哈顿精英私立学校开除后，父母将她送往一间名叫普罗沃峡谷学校(Provo Canyon School )的青少年教管所，认为这种“成长型寄宿学校”能帮助女儿。因为无视女儿也许不愿入学的可能，她的父母同意教管所的两名员工在深夜到家里将她从床上唤醒“捆走”。

　　在普罗沃峡谷学校，希尔顿没有名字，她叫“127号”，她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总是穿着褪色的运动服。“127号”不仅要脱光衣服被陌生的员工进行身体检查，反抗时还会被注射药物。“监察室里总有一个装满注射器的托盘。”希尔顿试图逃跑，结果却是被抓回来继续接受药物治疗。她形容这11个月的生活“是人间地狱”，“墙上有不知名的血迹，房间里没有时钟”。当她希望母亲能带她回家时，母亲的回答却是：“帕里斯，亲爱的，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只要坚持下去，按照计划接受教育就行了。”NPR广播电台形容，书中这些段落“读起来像惊悚片”。

　　▲希尔顿和妮可·李奇曾被视为“愚蠢富家女”的代表。

　　“我母亲的话让人害怕。”希尔顿说，她在普罗沃做着白日梦，想象一抽屉的时装，想象自己容光焕发地回到现代社会，想象自己以后会过上如何完美的生活，以此来度过漫长的时间。“我学会用胆量来包装自己，我发誓我要赚很多钱，发誓要变得非常成功，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控制我。”

　　成名之前，希尔顿还经历了在朋友家被下药、意外怀孕后流产事件。也许这些不堪的回忆成了希尔顿日后开展明星事业的源动力。她曾对媒体坦白，自己并不满足于做“豪门女继承人”，因为那样“没有安全感”。希尔顿的妹妹妮基回忆，父母在子女成年后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突然之间，过去他们不能做的事情“统统开了绿灯”。去夜店、参加时装活动、在百货商店一掷千金成了两姐妹的日常生活。

　　希尔顿曾是川普公司旗下的模特，为许多时装品牌走秀。2003年，她拍摄了真人秀《简单生活》(The Simple Life)，和名媛妮可·李奇(Nicole Richie)在节目中尝试洗车、做饭、打扫卫生等蓝领工作。希尔顿发现，当她身穿高级时装，迷茫地推着购物车走进沃尔玛，对着镜头提问“沃尔玛是什么?谁会在这里买东西”时，美国观众沸腾了。她问的问题越无知，节目的收视率越高。《简单生活》播出时，希尔顿和当时男朋友的亲密录像带被男方泄漏。一夜之间，希尔顿成了美国“最著名、最受追捧、最讨人厌的明星”：“走出家门就有50个摄影师尖叫着喊我的名字。我当时想着，这应该就是爱吧。”她深谙狗仔队文化规则，穿着不同的时装，摆出高高在上、毫不在乎的样子加强社会对自己“金发女郎”的认知。当《纽约时报》的记者提问希尔顿，她那著名的“气泡音”是不是“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装出来的声音”时，希尔顿毫不犹豫地承认，是的。性感的声音、低胸裙、妩媚的金发尤物形象，全是假的。

　　“我发明了一个角色，来应对我经历过的创伤。我希望公众面前的帕里斯是完美的芭比娃娃，她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她甜美、无知。《简单生活》让我成名，也让我不得不一直扮演这样的角色。它是一个面具，让人们长期以来误解、低估我。我知道我的名气是一个巨大的业务和品牌。”她称自己一度“憎恨、回避关于性的话题”，只有通过打扮成性感尤物，才能“用另一种方式夺回自己对性的掌控权”。

　　她是千禧年后第一批推出同名香水的明星之一，在蕾哈娜的美妆帝国创立十几年之前，希尔顿的同名香水常年高居美国“最受欢迎名人香氛”前十名。她拒绝了《花花公子》(Playboy)杂志的百万美元封面合约，哪怕对方一再降低要求，从“可以穿上衣”到“可以穿你喜欢的任何内衣”，因为知道“如果母亲看到这本杂志，一定会崩溃”。她从未正式从高中毕业，但开展了演戏、唱歌、商业等多线事业。“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聪明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多动症让我更能适应这个行业。我想法很多，速度很快，可以同时处理许多事情，我对我热爱的事业永远充满动力。”

　　▲在过去20年中，希尔顿都是狗仔队追逐的对象。

　　2010年之后，希尔顿的明星事业略有下滑，她定期在全球夜店做DJ演出，偶尔参与广告拍摄，不再有真人秀节目播出。2020年，希尔顿推出个人纪录片《这就是帕里斯》(This Is Paris)。首次在影片中揭露自己过去对个人形象的包装。她之后到美国执法机关的听证会上公开作证，讲述普罗沃峡谷学校如何“每日虐待、性侵学生”，要求政府立法监管这种青少年教管机构。希尔顿对记者说，自己选择站出来的理由很简单，“有粉丝对我说，你是帕里斯·希尔顿，如果你都经历着这样的事情，普通人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的噩梦会不会真正消失。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成百上千的孩子正在经历这样的事情。也许拯救他们，就是拯救昨天的我自己。”2023年，她和丈夫通过试管婴儿手术有了一个孩子。“我的生活完全不同了。为了我的儿子，我要做许多过去没有想过的事情。我要做我自己。”普罗沃峡谷学校之后变更所有权，学校如今承诺，“不会宽恕或提倡任何形式的虐待”。

　　“希尔顿的回忆录证明，她是今天的女性力量偶像。”美国著名流行文化杂志《US》对希尔顿的回忆录赞不绝口，认为她“通过自我解剖，在20年之后依然为世界带来诚实、幽默和我们从未预料到的亲密感”：“这是一个女性拿回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夺回属于自己的力量的故事。”

　　▲帕里斯·希尔顿在回忆录签售现场。

　　当然，也有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帕里斯》是粉红色的——如果这本书是希尔顿的自我揭露，它的封面设计却依然在延续着她过去的个人风格。这难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是她玩弄了流行文化，还是互联网的厌女氛围造就了希尔顿?《卫报》提出，无论是20年前还是现在，希尔顿深谙“如何渗入普通读者毫无防备的头脑”，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她的形象，无论是金发尤物还是女性力量。一切都是商业行为，《帕里斯》里没有多少真心。“读完她的书，我们只希望能搬到外星，不要和她活在一个世界里。”Vox新闻网则评论，经历过Metoo运动的互联网用户，今天应该带着更广阔、更深刻的态度来思考希尔顿这批2000年代走红的女明星，她们通过展示自己的外貌和约会生活养活了一个文化产业，但这在今天已经行不通了。Z世代的年轻用户不会再为这种文化买单，今天的年轻人们希望看到的是“一百种不同的女性”。

　　“这本回忆录绕开了一个千禧一代人迫切想知道的问题：是谁参与造就了今天的互联网文化?为什么社会追捧一个傻傻的、需要关爱的富家女?这个形象背后有多少是创伤，有多少是设计?为什么她选择接受媒体安在她头上的帽子，而不是做些其他的事情?希尔顿曾经的助手、提倡丰腴美的金·卡戴珊如今是带领欧美流行文化的偶像，这种审美改变的背后是什么?”

　　流行文化网站BuzzFeed提出，希尔顿的回忆录并没有触及潮流文化背后最根本的社会概念问题。“希尔顿是网络红人，又是现代流行文化的创造者，她的自白，无论如何，都像展示自己形象的广告文案，推广一个更新换代的希尔顿个人品牌。揭露创伤很勇敢，但读者应该明白，这本书除了透露希尔顿希望我们知道的事情之外，并没有对它背后的问题给出更深刻的答案。也许只有在一个问题上，希尔顿给出了自己全部、绝对的真心——当《纽约时报》记者询问她“是否怀念2000年代”时，希尔顿回答：“没有什么比社交媒体出现之前的2000年代更有趣了。人们曾是那么自由，享受真正的乐趣，聊天、跳舞。现在……”这个靠互联网成名，又被互联网改变的明星说，“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手机，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希尔顿在华盛顿特区参加关于教管学校虐待儿童事件的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