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为何给导演杨洁带来一生的痛

　　在中国电视剧的发展历史中，1982年开拍的《西游记》无疑具有里程碑意义，上映30余年，重播将近3,000多次，甚至走出国门，万人空巷，创造了89.4%的收视神话，成为贯穿70后、80后乃至90后的童年记忆。之后相关题材虽又被多次翻拍，至今却没有人能超越40年前的那部经典。

　　然而，在无数献花与掌声之外，这部当初因资金不足，历经6年时间拍摄，走遍中国大江南北的力作，却成了导演杨洁余生挥之不去的痛，以至多年以后，她接受采访仍竟无不伤感地说出：“我恨不得它不成功”!

　　其实，是是非非无关作品本身，而是因为人。

　　1949年6月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攻占青岛市，20岁的杨洁，作为青岛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向当地人民发出了第一条“青岛解放”的消息。1958年，杨洁进入中央电视台，1961年开始担任央视戏曲节目导演，直到1980年执导电视剧《崂山道士》才开启了电视剧导演生涯。

　　杨洁回忆，两集的电视剧《崂山道士》播出后，领导不认可，所以我就很失望，我打报告要求，调工作。后来，情况有变化，来了个新领导，他说你等我三个月，你再走。结果不到三个月时间，果然等到《西游记》的拍摄任务，我太意外了，高兴的都说不出话来。

　　当时舞台上，电视里，电影里，都有过《西游记》片段，但没有一个完整的，更没有一个真人在真实环境里演的《西游记》，于是，无论从取景、特技、乃至选角，杨洁都费尽心思。

　　比如演唐僧的演员有三人，前两人因为个人原因离开剧组，杨洁苦苦寻找，才找到能取到真经的唐僧迟重瑞。

　　比如，为了找合适孙悟空的人，杨洁拜访过很多猴戏名家，最后在六小龄童父亲的软磨硬泡下，才答应让章金莱出演。

　　再如，挑选白骨精的演员时，杨洁锁定上海名旦杨春霞，对方不答应，后来经过副导演极力劝说，对方开出条件，还要出演女儿国国王，杨洁本不同意，但开拍在即，她妥协了，最后《取经女儿国》一集她选择了朱琳，为了保证拍戏质量，让杨洁付出了失信于人的代价。

　　杨洁同时也是《西游记》的编剧之一，她对原著进行了不小的改动，这其中有成本方面的考虑，但更重要的还是对这部400年前经典作品的再创作。

　　为什么杨导和《西游记》剧组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创作出这么一部30年不衰的电视剧?“因为我们是在搞艺术，我们没有为钱，没有为名，没有为利，没有为奖状，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奖状。我们六年拍了25集……是用性命在拼搏，用心血在创造。”2013年，已是耄耋之年的杨洁导演接受鲁豫采访时说。

　　杨洁塑造了电视荧屏上的无数神仙，在剧中她可以“驾驭”神仙妖怪们的一切，但剧外，偌大一个剧组，这位女导演面临的困难重重，更麻烦的人和人之间的“问题”。

　　《西游记》正式播出后，火爆程度始料未及，甚至吸引到海外的目光。1988年11月，负责作曲的许镜清找到杨洁，说《西游记》在新加坡反响强烈，想邀请剧组演员去新加坡演出。刚刚圆满完成拍摄大工程的杨洁，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开心，杨洁和领导申请通过后，组建了“出国演出组”，开始排练新节目，准备去新加坡好好演一场。

　　但是，没多久杨洁就收到反馈，说三个主要演员请假了，这三人是沙僧闫怀礼，请病假，孙悟空章金莱、猪八戒马德华事假。后来，她通过他人得知消息，这三个人请假，其实是去济南走穴了。

　　待三人回来，杨洁严厉地批评了他们：

　　“不该抛下大家去赚钱，让大家在家里泡方便面等你们，难道把节目排好，大家一同去演出不行吗?”

　　人一红，心也就变了。有人不仅跑到台长王枫那儿告杨洁的状，还在剧组放言，谁来她家，三个主演就不让谁去新加坡演出。

　　这段往事，杨洁放在了自己的回忆录里，谈起细节时，依然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杨洁被背叛的心痛：“曾经经常来我家改善伙食的演员也不来了，就连一个美工都不敢去我家取东西了。曾经热热闹闹的家变得冷冷清清了。”

　　最终，领导听信了三个演员的“投诉”，直接撤了剧组，只保留了“演出组”。而“演出组”里，并没有杨洁。也就是说，当时还在兢兢业业地制作《西游记》的国际声版的杨洁，一眨眼却已经不是剧组的人了。

　　杨洁说：“今后不论上天堂下地狱，我都不会和他们走在一起。”那之后的10年里，她都不愿再看这部轮播了3,000多遍的电视剧。

　　这段昔日“恩怨”，多年后在《西游记》片尾曲演唱者蒋大为的采访中也得到证实，“当年的《西游记》剧组，要去新加坡演出，请我去。当时我就问了都谁去?了解一下情况。师徒几个人去，杨导不去，我说为什么杨导不去，他说因为他们之间好像有点矛盾，他们不想让杨导去。我说这么做是不应该，矛盾有正常，没有矛盾反而不正常，我说你们不能这么不义气，没有杨洁导演，哪有你们师徒的今天，你们不带杨洁去，我也不去。”提及往事，蒋大为当时仍难掩心中的忿忿不平。

　　1999年，年近70岁的杨洁给央视领导写信：金池长老死了，铁扇公主死了，王母娘娘也死了……好多“神仙”“妖怪”都死了，而我也一天天变老了，《西游记》剧组还没取得真经……那时，《西游记》只拍了一半，杨洁的诚心终于感动了当时的领导。2000年，续集总算开拍，25集《西游记》终于功德圆满，但并未取得预期的成功，比起20年前，观众品位与审美取向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杨洁再能化腐朽为神奇，终究敌不过的是“岁月”，时代的舞台已不再属于她。

　　2017年4月15日，杨洁因病去世，享年88岁。11天前的4月7日，六小龄童还在微博上为杨洁导演庆祝88岁生日，他写下，“杨洁导演不仅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艺术老师，没有央视版电视剧《西游记》，就没有今天的六小龄童，观众们也不可能看到我扮演的银屏美猴王……”

　　而杨洁的一生，正如那本《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中写道的，她说岁月把她变得安静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尤其是名，都是浮云罢了，一个人要活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