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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逼死几个工作人员不算什么

www.creaders.net | 2007-08-01 08:39:51  南方报业(广州)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色,戒》参赛威尼斯,李安接受专访讲述影片经历重重磨难,他对电影的制作要求非常高,李安坦言:“在细节上的要求不能说耽误了时间……做不到我就真的很抱歉,做得到我就尽量,逼死工作人员也没有办法,为了千秋万代,逼死几个人也不算什么。”

我想是张奶奶在叫我吧

南方都市报:是什么促使你决定去拍张爱玲的小说的?之前你曾说过“张爱玲太伟大了,不敢动”,这次你又是怎么想到“动”的呢?

李安:我想是时候到了吧,很早之前就看过这部小说了,一直陷在故事里面出不来,被她所压抑和困扰,虽然我觉得原小说更像电影剧本,她的人特写包括故事结构等等,可是我又觉得张爱玲是年纪大才写,又是写跟自己相关的东西,她也很聪明,不敢写长了,我把它变成了一个长篇的电影,是很吃力的,要做很多的工作,有些东西是很难成立的。所以一直不敢动,一直到我做完《断背山》之后,才又开始重新考量这个问题,我想是张奶奶在叫我吧(笑)。

南方都市报:詹姆士认为张爱玲是一位和简·奥斯汀(JaneAusten)一样有勇气的作家,你怎么看?西方读者和观众是不是也会认可这种说法?

李安:她太聪明了,她是比较晚年才写的,她的作品特别是《色,戒》更像是一部电影剧本。我觉得她特写的都是在她身边、她熟悉知道的事情。这一部,我觉得好像是她的自传,就是她对爱情的牵情制作。在做影片的时候,我一方面好像在做张爱玲一样。她的作品是很多东西的混合体,对人性的探索,特别是女性心理跟社会大结构比较阳性结构的时代里面的一个探索,它也是对爱情、人际关系的一个探索。就像张爱玲在小说里面讲的,男女的关系就好似一种绝对的占有,是占有跟被占有的关系,是侵略与被俘虏的关系。所以它放在抗战这个时间,在沦陷区有她特别的一个用意。

张爱玲就是英文极端好、欧美的东西极端好的一个中国人,她如果英美文学西洋的东西不那么好,那么她中文的东西也写不了那么好。另外她也是一个很少洋派的作家,她的小说语言都很洋化,她也是靠融合各地方的文化都往里面她才能有活力。张爱玲就是很典型的,她把西方的东西、中国的文字写得那么好,两个东西都写绝了,相信所有的读者与观众都会为这样作品所吸引。

南方都市报:张爱玲有很多小说,你偏偏选中这部《色,戒》,是因为你觉得这是张爱玲最好的小说吗?

李安:我觉得以张爱玲的作品来讲,这是写得最精简可能也是最精彩的一部,是她在比较晚年花了十年的时间写的。就小说来说,我觉得是我个人觉得她写得最完美,我最喜欢的一部,也是最厉害的一部。她甚至不靠文字的华丽。

“色,戒”的意义不能完全解释

南方都市报:从张爱玲的《色,戒》到李安的《色,戒》,你的初衷是要选择忠于原著,还是要做“出格的尝试”?

李安:没有,就是不能像小说那么自由的倒叙,穿来穿去就穿插得很不成格局,我还是有倒叙,基本上是从麻将桌开始,到易先生结束,就是说我没有那么忙于穿梭在时空里面。

南方都市报:《色,戒》你自己有参与编剧工作吗?

李安:当然有了,我指导他们写,陪着他们写,或者说,我现在这样想你们去写。

南方都市报:你怎么看影片中的“王蕙玲影响”?她可以说是改编张爱玲小说的最佳人选,你对她提出过什么样的要求?

李安:这个讲很复杂,我们工作了一年,一改一稿的,下了很多功夫,很多张爱玲的东西她都跟我讲,因为她刚做完张爱玲的传,所以她算是一个行家。

南方都市报:以前你的电影大多是取材自比较长的故事,这次《色,戒》的原著却只有区区28页,相当简练。你们是如何能做到恰如其分地铺展开来的?

李安:她写得很短,张爱玲写的这个东西,如果真人演出来,真的不合理,很可笑,有点像狂想曲,它的真实性是十分可疑的,可是她又是写得那么小心,她28页花了十年,张爱玲这么聪明,而且又是在她晚期的时候,它真的不简单,里面藏了很多东西,而且她也避掉了很多东西,很聪明。所以有些笨功夫,在拍电影的时候,我们要帮她想,有些没有的东西,我们要把它的血肉弄出来。把它的合理性铺垫,把她内心的东西用电影演出来。这是最困难的。

南方都市报:《色,戒》的英文名是“Lust,Caution”,你会如何向西方观众理解这个“色”和“戒”?为了让片子通过“国际市场的检验”,你们做了哪些大胆的创意?

李安:没法解释。能推销的就是在做电影宣传的时候,能讲一点就算一点,不能完全解释,还是看他们能在电影中吸收多少了。戒,不管是戒律,有戒心,戒律,还有戒指的味道,也不能完全的翻译,跟每个人去解释。张爱玲她就很聪明,就在他的旁边打一个标点,这个色就是色相,你还不能讲是“lustlife”,那“戒”还有戒指,戒指就有wear的意思,那你再往前面走,从佛家语从印度的角度上,原来是什么东西,还有很多引申的东西。能讲就讲,不能讲就算了,能看多少算多少。

南方都市报:张爱玲对“汉奸”、“抗日”等时代背景不是一笔带过,就是语焉不详,电影会做怎么样的交代?

李安:电影必须要交待得比较清楚,因为我们看一个故事的发展不能两三笔带过去,因为有些场景有些情节还有能够存在、成立的话,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资讯,所以我们还是照实拍,尽量把它做得像真的一样。

南方都市报:你会为《色,戒》设置不同的结局吗?或者剪辑不同的版本?

李安:不会。

南方都市报:当年的《卧虎藏龙》是“从亚洲打回欧美”,为什么这回的《色,戒》却是全球同步上映?

李安:也是盗版的问题吧。《卧虎藏龙》跟现在年代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你在亚洲上了半年,西方也不晓得,现在东西方,《卧虎藏龙》以后变得很多了,现在就是什么地方消息都有,亚洲跟世界都很同步了,你也不太可能差隔半年,不太容易做到,所以我尽量差不多时间,大概就是一个礼拜内都发放了,那日本是比较不一样,他跟全世界比都比较后面,一向都是这个样子。

南方都市报:《色,戒》是一部华语电影,你觉得东西方的观众会各自从什么样的角度去欣赏这部片子?

李安:好片子吧(笑),希望是这样,探索人性的好片子,当然日据时代的上海,对世界各地都有很大的吸引力,这个对中国观众都有很大的吸引力,因为上海在那个时候是一个孤岛时期,外面东西进不去,里面然后塞好多的人,有一个非常时期的发达,比平常还要发达,孤岛的一个病态的繁荣。所以他那个时候,也是罪恶的地方,也是很特殊的地方,他的时装风尚都有它很独特的产品,张爱玲是一个代表,她这方面非常地了解,也画过很多画,出过书,论文都写得很多,这种东西我觉得对全世界的观众都很有吸引力。当然一个年孩去设计杀一个情报人员最后产生了爱情,本身就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又有日本军的占领啦、压迫啦,讲占领与被占领,政治跟爱情跟男女关系,能够混为一谈,平行地进行,我觉得它本身就是很吸引人的。

“为了千秋万代,逼死工作人员也没有办法”

南方都市报:旧上海、南京路,所有这些布景都相当精致,你们是如何还原的?

李安:对,就是一比一的做出那个样子,尽量还原。我想,比起一般的东西,当然比较讲究,你说百分之百,我可能不敢讲,不敢打保票,只是说目前我都尽量。不光是南京东路,整个片子都是这样。

因为我不太弄虚的东西,我希望写实,尤其是我认为在历史上有一点任务的话,那么,艺术创作归艺术创作,我还是希望从写实的东西里面去创作。过去国片是做得比较虚,这样实做得很少,去要求就比较困难。而且我们的电影工业和文化里面比较不留东西,我找一个国民党办公室里面的办公桌,就找不到。我找一个杯子,也找不到。青花杯现在都很白很亮的,那都是参照日本改良瓷器做出来的东西,所以一个礼拜连一个以前用的杯子都找不到。那你一个屋子里面,几十样几百样东西,有一半以上都找不全。如果工作人员再年轻一点的话,可能他给你的42年的信封上面还有简体字的,这种错误很多。一屋子东西你都要讲究起来,就是不要犯错,都很困难。不料没有那种布料,袖子也不对、边也不对、扣子也不对……一件旗袍出来没有几样是从前的东西,就是很困难,不可能都是后期制作,这里面有一个现代的建筑,你后期用电脑拿掉,但你不可能每一样都做,屋子里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换。

我做导演,还要下去管这种东西就很累。因为这些东西应该是已经具备的,但国内就不一定具备,这点是比较吃亏。我在加拿大做美国1963年的戏,要什么都能找出来,我根本不用担心,从车子到用的剪刀……这些细节的东西他都有。

不过我大致做得还可以,就是我觉得对工作人员很折磨,真的不能睡觉,可是观众不管你多辛苦,是不是你很人道。他不管,一个老头他会说我家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就不行。或者你的招牌,那么大的招牌错了,你就还要重做,怎么可能拼音还有罗马拼音,不可能的。这些东西你不能错,在人家记忆力还在的东西,照片看得到的,你不能犯错。

在国内,就从来没有在电影电视里出现炭烧车。每一样东西都要做,电车我要做。香港也变了,我拍香港一条街,我要到马来西亚去布置一条街---香港30年代的街道。中国人不太留东西的,他要盖新的就把前面的东西都弄掉了。比如说在纽约我要拍一个三四十年代的东西,我可能花费照现在这部片子的一半就做出来了,因为很多东西,人们会保存它。中国人就是不保存东西,除旧布新,甚至还有破坏的,我连一张桌子都找不到,整个时代都要做出来,我怎么做?只好大家尽量一起努力,可是有限啊,还原1942年是很困难的,那时候一个月一个月都不一样。大致我想还可以,你说(还原)百分之百,不敢这么讲。你说《断背山》百分之百,这个我敢拍胸脯,不对的话是我故意要改,因为不合剧情什么什么。拍国片就很困难,《卧虎藏龙》没得问,因为是武侠片,是虚幻的东西,这个要有写实背景的,我就不敢讲,可是我还是比别人做得像。以后的年轻人看,1942年是怎么样的看《色,戒》,《色,戒》最准的,可是我里面有不准的地方,那就是千古罪人,所以有时候我就要求美术组的,我觉得出口也是很重,我一说“千古罪人谁担得了”就吓得发抖了,所以说我苛刻他们,对他们太严酷也是事实。但是观众不管怎么样,不对就是不对,他看了不乐意就是不乐意,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好讲的。

南方都市报:其实我想,没研究过历史可能也看不出什么错误。

李安:可是研究历史的人还是很多啊!八九十岁的人、七十几岁的人还是很多啊!在这些细节上的要求不能说耽误了时间,只是对我来讲很重要,对有些人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人家看我的电影的时候会这样要求,做不到我就真的很抱歉,做得到我就尽量,逼死工作人员也没有办法(笑),为了千秋万代,逼死几个人也不算什么。他们是很辛苦,也很惶恐,因为经验确实是有限。包括香港以前的墙是什么样子,包括喷沙是什么样子,你一定要做出那个样子,很困难,做了改,改了做,很大的工程。花很多钱,折腾很多人,你为什么不能随便,因为他就是那个样子。多要求一点,他就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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