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徐老师还年轻。
徐老师是我太太,名叫徐帆,汉族,湖北武汉人,属贤妻良母型,因为还没有孩子,所谓“良母”是我的预见。天生是舞台上的角儿,在各种影视剧中司职大青衣。模样与偶像派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在实力派里也算是有光彩的。四川人称漂亮的女人为“粉子”,妖艳一级的为 “巨粉”,次之为“中粉”,我太太徐帆属于“去污粉”。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徐老师洁身自好,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不光是作人,生活上爱干净也是出了名的。这一点很像我母亲,不仅把自己归置地利利落落,居住的环境多差也是一尘不染,对伴侣、子女的要求也十分地苛刻。两代妇女对我进行轮翻清洗整治,令我苦不堪言。徐老师经常一边掐着我的脖子给我洗头,一边打探我的内心世界。
她说:你特恨我吧?
我说:怎么会呢?外人都说,我自打跟了你才算找回了点作人的尊严。
这时,徐老师总会得意地说:这还算是一句公道话。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像每天都在参加野外生存训练,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忙讨好说:幸亏遇到了你。要不怎么人家都说,娶了你是我的造化,没人说嫁给我是你的福气呢。
每逢话到此刻,徐老师都会陷入思考,对我说又像问自己:是呵,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呢?
我赔着笑脸说:一时糊涂呗。
徐老师说:不对,是你给我下了迷魂药。
那是在1993年9月里的一天,一个秋高气爽的傍晚。我不知道是哪根筋动了,想起了徐帆。往北京人艺的四层打了一个电话,四层是人艺的集体宿舍,外地籍未婚的青年演员群居于此。电话设在楼道里,一般来说,那部电话永远都是占线,但那天刚好一打就通了,而且巧就巧在接电话的正是徐帆。
我在电话里说:麻烦请给我找一下徐帆。
电话里说:不麻烦我就是。
我喜出望外,说:你绝对想不到我是谁。
徐帆说:你是冯小刚吧。
在此之前,我们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北影厂的放映室里,当时正在放《大撒把》的样片,夏刚导演问我怎么样?我说:都挺好的,就是女主角演得差点。夏刚说:女主角就坐在你的后面。我回过头去,在黑暗中借着银幕反射的光线看见了徐帆。还有一次,是在《大撒把》剧组的停机饭上。我和葛优共同认识的一个画画的朋友想让我们给他介绍一个女友,葛优拉我过去,借机向徐帆吹嘘一番朋友的诸多优越之处。我对她说:此人是我的战友,人品端正,家有小楼一座,虽是高干子弟,却为人随和通情达理,画画的收入也很丰厚。徐帆笑答:谈恋爱的事得自己认识,别人不能代包,谢谢你们的好意,往后就别再操这份心了。
至此之后再也没见过徐帆。那天也是兴致所至,绝无事先预谋。事后我问过她多次,她说:一听声音也脑子里就跳出了我的名字。她的回答不能令我信服。茫茫人海,我又不是“唐老鸭”,她怎么能一听声音就不打地说出我的名字呢?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兹当是上帝的召唤吧。
她在电话里问我:找她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约她出来坐坐。就在你们剧院隔壁的华侨大厦。
她想了想说:好吧,你在大堂等我。
晚上8点,我准时抵达华侨大夏。正在大堂徘徊,恰逢张健、刘蓓一伙人穿堂而过。
刘蓓笑莹莹对我说:等徐帆哪吧?
我又是一惊,问她:你怎么知道?
刘蓓一脸坏笑,说:我一猜就是。
嘿,这事真他妈神了。我怀疑我的电话上安装了图像传真,连着电视台,一言一行都能被全北京的人了如指掌。我后来疑虑重重问王朔,让他帮我分析。他说:一点都不奇怪。人艺就在旁边,你一个人大晚上戳在大堂里,脸上保不其还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刘蓓是何等聪明的人精,察言观色是她的强项。都写在脸上了,还不猜个正着。
事后我也问过刘蓓,果不其然和王朔的分析如出一辙。但仍不能令我信服。我可以约无数人在此碰面,怎么就非得是徐帆呢?这件事很长时间都在困扰着我,得出的结论是,这辈子只能在“看得见的战线”上为人民服务,不能在“看不见的战线”上为国献身了。我一直以来都很羡慕安全战线的同志们,有国家掏钱开着大买卖,有的甚至还能开夜总会,也没有人敢捣乱,遇到警察冲进来,其他的人都吓得筛了糠,他们却能泰然自若地亮出真实身份:哥哥是安全部的,自己人。警察即刻恍然大悟,二话不说,立马收队。黑白两道都给面子。时间一长自己都不知道是黑道还是白道的了。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徐帆来了。
那时她是短发,穿着一条墨绿色灯心绒的背带裤,裤腿肥大且短,吊在脚脖子上面像个打鱼的南海姑娘。
徐帆一脸的歉意,对我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把衣服泡水里,洗完才过来。我这人有一毛病,活不干完了心里疙硬(难受)。
我说:你就那么自信,不怕我走了?
她说:你不是说没有什么正事吗,反正也是闲聊走了就走了呗,又不是我要找你。
都说湖北姥不好对付,我是有亲身体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