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容笑貌依旧 愚人节欲说还休张国荣
愚人节又到了,此刻张国荣那双迷惘的眼睛又不断在各种媒体上浮现。一个站在众人追捧迷恋的艺术巅峰的宠儿,他的心灵怎会如此空寂和孤独?一个在精神疾患折磨中挣扎的灵魂,世人为何不能早早察觉,去阻止悲剧的降临?
两年前的今天,张国荣选了一个特殊的日子离开。1994年至1996年间,我作为《电影故事》杂志社的编辑记者,因着影片《风月》、《新上海滩》的实地采访,和张国荣有过四
次长谈,此后几年又断断续续向他作过多次访谈,并保存了照片、录音带。每每谈及影片的主人公,触及人生、爱情、命运和生死问题,他就会惊讶地说:“您真想知道我,您能懂我吗?”在刺痛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时,他的防卫意识非常强,有时甚至发火,“喂,你算什么人,有权问吗?”但每次长谈最终他都会放下架子。于是,我得以窥见一些他精神障碍王国里的晦暗风景。
爱是有杀伤力的
日本、英国、瑞士和美国的精神病学、心理学研究机构都非常重视研究抑郁症,认为在精神障碍范畴内,抑郁症是最大最严重的问题。一般情况下,抑郁症并不具有很强的遗传性,却与压力有密切关系,其来自于环境、人的经历以及自身诸多因素。患病初始并不为人注意,之后渐渐堆积,由量变到质变,终于像火山爆发时岩浆的喷发奔流,以不可阻挡之势吞蚀摧毁人的灵魂和肉体。
张国荣早就承受着沉重的内心压力。“我渴望爱,不过我也知道爱是不容易求得的。爱并不一定带来幸福,有时候还会带来强大的杀伤力。”这段录音是我1994年9月10日晚上在江苏古镇同里的退思园采访张国荣时录下的。当时他正在陈凯歌导演的《风月》中扮演男主角郁忠良,此角和他在《霸王别姬》中扮演的程蝶衣完全不同,由此我们谈起男女之爱和同性之爱。“你多次问我怎么看待爱情,我觉得爱情跟友情、亲情不同,友爱、亲情是温馨的、宽容的,烧起来温度不会太高。可爱情却会撞击出一股激情,燃烧的温度很高的,弄不好,有很强的杀伤力。”他说着,眼睛里闪耀着火花。“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不过不是人人都经历过燃烧的爱情,所以对杀伤力不一定会有切肤之痛。”他几近神秘地说,“我一直觉得男人对女人、男人对男人的爱是不一样的。我特别喜欢《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这个人物,他对待爱情非常主动,敢爱敢恨,从来没有放弃过,是在所不惜的那种男人。什么叫男人气概?不是什么粗粗壮壮大大咧咧,对爱对朋友这种讲义讲情就是气概。程蝶衣为了爱勇敢地活着,即使最后自杀,也是非常主动的,豁出去的姿态。”
“那么一旦爱情失败了,人会怎样呢?”对这个提问,他的兴趣显然很浓。“我的理解是,爱是短暂的、迸射的火花,必须要有经常的相互作用,否则不会持续撞击下去。一旦没有新的碰撞,火花就不会再冒了。有时候一瞬间激情迸发过后,爱就转入一种持久的、温度适中的感情,要保持适中的不降的温度并不容易。这种感情的温度常常会由不温不火到终于冷却,有的人从高温到降温到冰点,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你知道香港社会里这种人太多了。”
人生似梦似幻
自从21岁初涉影坛出演《红楼春上春》之后,到《胭脂扣》获得第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再到 1990年主演《阿飞正传》荣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而逐渐走上艺术巅峰,张国荣一共演过50多部影片,获得12次最佳男主角提名,然而真正获奖的只有《阿飞正传》、《霸王别姬》(荣获1994年日本影评人协会的“最佳外语片男主角”奖)和《东邪西毒》(荣获1994年第1届香港电影评论家协会大奖“最佳男主角”)。在乐坛他更是“尝尽酸甜苦辣的滋味……其间历尽辛酸的过程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他曾在不同场合表示过“无止境地等着有结果,若到头来只是一片空白,真会后悔为何如此浪费青春。”
1996年4月29日下午,我到松江车墩拍摄基地采访正在拍《新上海滩》的两位男主角张国荣和刘德华,女主角是宁静。他和刘德华性格有明显的反差,“我不喜欢这种场面,你看,我就只好躲开他们(指媒体记者),也好跟你聊聊。”
“我从小缺少母爱,真正理解我的人其实很少。”在采访时,他就谈起“人生如梦”的感觉:“人生似梦似幻大概是一种虚无主义吧?做梦是一件有意义的、刺激的、令人兴奋的好事,而电影是可以给人一种梦的幻觉,只有拍电影我才得到一点满足。”他多次告诉我,拍电影之外,他就喜欢弄房子,每隔一两年要换一所房子,挺有兴趣地搞装修设计,自己去选家具,在香港和温哥华两地换来住。他把这种状态叫做“飘来飘去,似梦似幻”。
张国荣谈生死问题是非常自然的,他的多部影片都涉及生死、阴阳两界和生命的最终归宿,他无法离开对生与死的思索。“说起人生吧,真的我很看穿。说不珍惜生命吧,这有点对不起自己了,我挺珍惜的;可有时我也很虚无,不知为什么,对什么都不太在乎似的,随时随地都跟死挺近的。你说怪不怪?”说到对死亡的恐惧,张国荣觉得“死可怕,也很伟大呀!看怎么死,为什么死。我还是喜欢《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死,那么无所顾忌,那么勇敢决绝。有时候生死是由自己选择的,自己选择死亡是了不起的”。
如今想来,当初他已把梦幻跟人生搞在一起了。对于程蝶衣以自杀方式结束生命,他一直都很敬佩,有一次他甚至说:“演过这个角色,我才真明白,自杀是痛苦的,但有时也是一种解脱。大概对这个世界爱得太深,最终不再留恋的时候,就会有这种选择来离开世界的。”
然而人的行为和思想有时会呈现一种非寻常、极其复杂的状态。张国荣最终的选择方式,以他的话来说,“跟程蝶衣一样,在所不惜,非常主动,豁出去的姿态。”但是他在实际生活中常常呈现出一种“特别谨慎,特别胆小”的个性。记得影片《风月》的监制人、汤臣电影公司的孙慧??女士告诉我,张国荣特别怕坐飞机,尤其怕小飞机。一次去榆林拍《东邪西毒》,他硬是让人开车送他过去,去黄山也是开车10多个小时。他是个很敏感,甚至有点过敏的人,一个对自己对生活都认真、严肃甚至过分谨慎的人,在精神障碍这道难越的坎面前,他多次退缩,终于败了下来。
向黑暗的精神世界挑战
在香港的朋友告诉我,张国荣得病之后内心很恐惧,他怀疑过心脏、胃部的疾患,但都不是。因为长时间的失眠,经常心悸流汗,后来才勉强去心理诊所。当医生告诉他诊断结果是抑郁症时,他简直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宁可得严重的胃肠病,却不愿相信是精神障碍。传来病况和噩耗只相隔短短两三个月。
其实国荣自己早就毫无掩饰地坦陈他患了很可能致命的抑郁症,他生前曾这样说过:“我想自己可能患上抑郁症,至于病源则是对自己不满,对别人不满,对世界更加不满。”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朋友们传说他是在和自己顽强搏斗,然而终于输了,谁也阻止不了他的悲剧,像遗作《异度空间》人物的结局一样,失魂落魄地由空中纵身跳下,宣告人生大幕落下。
美国心理学家列宾森将40岁左右称为人生的第一个中年期危机,认为大约有80%的人在这一年龄段会经历一段激烈的混乱期,人们容易对自己走过的人生产生否定和怀疑,对一些人和事感到莫名的恐惧,产生愤恨和伤感。随后在50-55 岁时又会遇到第二个中年期危机。在这段时期中,由于负担过重,很容易患上抑郁症。据美国的一份调查资料,一生中一度患有抑郁症的人,女性为10%-25%,男性为5%-12%,只是时间长短及病情轻重不同。引发抑郁症的原因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有心理的压力,后者应更重要。
张国荣生前曾对友人们说过,“那段日子真可以用黑暗时代来形容,只要空闲我都会泡迪斯科直至夜深,用吵声来麻醉自己,用烈酒来刺激自己,……久而久之,由麻木到厌倦,由无所谓变为讨厌。”这分明是一种悲哀的心声,然而谁会预料这是厄运的先兆。张国荣的悲剧给世人一个警示,向黑暗悲惨的精神障碍王国发起进攻是时候了!(新民周刊/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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