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赌注压在观众身上，风险小得多

　　“我现在才明白，奖有着特别大的偶然性，一个导演要是把赌注压在评奖上，特别容易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反而把赌注压在观众身上，它的偶然性就小得多，风险也小得多。”


　　———华表奖评委冯小刚说

　　8月7日下午，记者赶到了冯小刚的个人工作室，近300平方米的工作室位于北京有“富人区”之称的大西洋新城里，在一栋高楼的21层。

　　相比过去的工会干事、美工、编剧所经历的现实生涯，忙完了电影《手机》前期工作的冯小刚，一只手端着水杯另外一只手夹着一根香烟，面对记者，更愿意回顾自己当导演拍贺岁片的艺术经历。

　　这也许是符合冯小刚现在的身份，不仅有大学请他出任教授，还有单位请他出任电影奖的评委———这个电影奖是政府设立的中国电影华表奖。

　　

　　当评委是对我的肯定

　　冯小刚在电影上多年走商业路线的努力终于得到肯定：8月9日，第9届中国电影华表奖组委会公布了评选委员会名单，冯小刚是29名评委中的一位。

　　冯小刚介绍，同往届相比，本届电影华表奖有比较大的改变，市场化标准首次被正式纳入影片参评条件。新方案对参评影片的票房业绩作了明确规定，凡参加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评选的影片，必须总成本与票房总收入持平，票房总收入达到500万元，或票房总收入达到300万元且电视播出收视达2200万人次。为了保证票房数据的准确性，国家电影局还要求参评单位在申评时提供购片单位盖章的购片收据等原始资料，这在华表奖评选中是前所未有的。

　　冯小刚对自己成为评委感到高兴和自豪：“过去都是别人评我的电影，现在我做评委评别人的电影，感觉很不一样。以前华表奖只要是送审通过的影片都可以报名参加，因此许多影片在没有经过市场检验的情况下急急送评，使得评奖与市场成了互不相干的两回事。在奖项参评资格上，这届华表奖将尚未公映的影片彻底淘汰出局，而且参选影片必须说明影片的发行情况，直接将参选影片的票房和市场份额作为评奖的一项重要标准。”

　　“大概政府也希望这样的状况得到改变，所以才请我出任华表奖的评委。长期以来，华表奖过于偏重影片的思想性和意识形态功能，而忽视了市场竞争力。政府希望给商业电影正名，希望在这个权威的政府奖里，有商业电影的存在，能够听见商业电影的声音。通过我，他们可以听见另外一种观点和声音，也希望能够提醒中国电影，在注重艺术和思想性的同时，也注意观众和票房，这是华表奖以前所没有的。尽管华表奖的评奖标准在短期内不可能有大的改变，但是这个奖会向商业电影有一定的倾斜，甚至不排除专门设立奖项，来奖励有高票房收入的电影。”

　　冯小刚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改变，不管这一届电影奖评选结果如何，起码政府设的这个电影奖有这么一种姿态，这就是个好事。这直接体现了华表奖对市场、对影片经济效益的重视，体现了国家电影管理部门指导思想的转变：国产片要生存、发展，必须贴近市场，尊重市场；市场份额是中国电影的硬道理。”

　　手机变成了手雷

　　冯小刚的贺岁片《手机》已经顺利通过了电影局审查，影片预计在年底的贺岁档期上映。

　　据参加电影局《手机》审片的电影局宣传发行处处长毛羽介绍，《手机》同以往的冯氏影片相比，有很大的区别，从叙事到风格都不太一样。吸引力比《大腕》强，情节有点像《一声叹息》。

　　《手机》的诞生于偶然。写完长篇小说《一腔废话》的刘震云来冯小刚的工作室串门，在聊天的时候，冯小刚工作室的同事们手机不断响起，接听电话的人脸上神情不一，有的声音大有的声音小。

　　“我和刘老师的兴奋点不知不觉转移到他们的身上，对每个人接手机的心态逐个分析猜测，试图揭出那些藏在手机里的无穷秘密。后来大家都加入了我们的讨论，纷纷道出自己手机里的种种隐秘，以及藏在这些秘密背后的更大秘密。真可谓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这时，我说：应该拍一部电影，就叫《手机》，谨以此片献给每一个手机持有者。刘老师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说：我相信这个影片会有很大的力量，这就是向生活要艺术。”

　　用冯小刚的话来说，《手机》是一部向生活要艺术的电影，“手机连着人的嘴，嘴连着心，心里的秘密通过嘴源源不断地输入了手机，为了掩盖手机里藏着的秘密，人们开始说谎和言不由衷，手机本来是用来沟通的，但它却使人们变得心怀鬼胎，这时手机就不再是手机了，手机变成了手雷，反过来控制了它的使用者。《手机》揭示的虽然是人类内心恐惧的扩散，但它在风格和样式上却充满了喜剧和冷幽默的因素。”

　　冯小刚对《手机》的剧本非常满意。“我相信这个故事对观众来说绝对是个意外。现在所有看过《手机》故事的人，不管是觉得它好还是不好的，都说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冯小刚把《手机》定性为自己创作生涯的又一个新阶段：“我感觉自己走上了另一条路，《手机》的每一场戏用在准备工作上的时间大大超过我以往的电影，可以说是既慢又细。我希望能够在电影的水准上再上一个台阶。”

　　抬头望见北斗星

　　在贺岁片以前，冯小刚特别依赖王朔，几乎所有的电影电视剧都与王有关。在离开王朔以后，冯小刚找到的是另外一位作家刘震云。到目前为止，冯小刚在1990年代拍的几部电影，或多或少都与刘震云有关系。刘甚至还在冯的电影《甲方乙方》里扮演过一位失恋青年。

　　多年以后，冯小刚在回忆录里写到王朔的那一章，干脆就用了《抬头望见“北斗星”》的标题。在王朔的帮助下，当时还是北京电视艺术中心美工的冯小刚加入了《编辑部的故事》的剧本编写组。

　　“如果说《编辑部的故事》里我作为一名编剧，在王朔创作风格的引领下，跨出了坚实的一步，那么在刘震云的《一地鸡毛》里，则是我作为一位导演，创作上走向成熟的一次飞跃。”

　　冯小刚和刘震云的第一次合作是电视剧《一地鸡毛》。

　　“从刘震云那里，我学到了观察日常生活的角度和方式，小和大之间的关系，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分房子、长工资这件事大？还是美国打伊拉克的事大？我想答案一定是前者。凡人无小事。像美国和伊拉克的战争是公认的世界大事，而孩子的入托问题、分房子的问题，则被公认是世界小事。但这些小事放到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大事。每个人在生活里面对的不过也就是七八个人。把人际关系应付好了，日子就太平了。反之日子就不好过。当然，这需要你拿出人生智慧来应付，不能掉以轻心。”

　　冯小刚在评价与刘震云的合作时，这样形容说：“在《手机》和《温故1942》这两件事情上，我都听见了上帝对我的召唤。”

　　还是要一拥而上

　　到目前为止，冯小刚连续保持着中国电影票房上的几项纪录，从贺岁片《甲方乙方》开始，他拍的几部电影基本上都是当年票房冠军。

　　用冯小刚自己的话来说，拍“贺岁片”系列的商业电影也是被现实逼的。

　　“我摔过很大的跟头，当时《一地鸡毛》、《月亮背面》、《我是你爸爸》、《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连续四个都泡了汤，所有的投资人都躲着我，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狠下心拍商业片的。所以我现在知道哪些东西是抗不过的，哪些东西是可以坚持的。

　　“一个阶段有它的观众和电影，每个阶段肯定不一样。就那个时候来说，做商业片观众都不接受，比如第四代导演，他们那个时候生产的就是‘文革’和‘伤痕’那样的电影，比如谢晋那个时候拍的一些电影，非常受观众喜欢，因为当时时代的要求是清算过去，要求改革。

　　“但是当时代和生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的时候，经济在往前走，人们的生活也在渐渐改变，人都在往前走，你还停留在那里，肯定是不行的。我恰恰赶上了好时候，这个时候人们需要有新的电影，我的电影恰恰满足了他们的需要。这需要是什么呢？娱乐。这很重要，人们吃了多少年的苦，生活那么紧张，你还在那里教育他们应该如何高尚，是不能够打动他们的。大家希望看到跟自己生活发生关系的，是有趣味的，有意思的，但不无聊的电影。我不是说我的电影好，它注重娱乐性，它里面的娱乐性让观众喜欢，起码他在看电影的时候，这两个小时是快乐的。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我的电影风格最大一个特点就是游戏，不是道貌岸然的。一部电影有了传奇性和人民性加上一个非常独特的故事，基本上就保证了对观众的吸引力。”

　　回想自己的商业片生涯，冯小刚自己也感到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这里面来的。我以前搞的都是电视剧，我用搞电视剧那套方法拍了一部《甲方乙方》，多少搞电影的人当时骂我的电影庸俗，但是我成功了。马上他们说，我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等我的《没完没了》出来，他们又说我是撞上死兔子。等《不见不散》出来，仍然受欢迎，他们就不再骂了，开始琢磨，结果认为我是电影播放档期好，打贺岁片的缘故，那好，我不拍了，休息一年，结果是那一年5部贺岁片上映，加起来票房都不如我的一部电影票房多，他们没话可说了。等《大腕》出来，他们再也不说了，大家都搞起了商业片。”

　　因为票房上的成功，也因为电影的商业性和娱乐性，冯小刚的电影在被电影圈骂的同时，也在改变着电影圈的版图。仿佛不约而同，张艺谋拍了《英雄》，陈凯歌拍了《和你在一起》。

　　“不是他们来走我的路，而是现实把他们推到了这儿来了，我只是早走了一步，然后大家意识到不这么走不行了，他们都认识到了市场的重要性，我觉得这是一好事。张艺谋也说了，这是一部商业片，目的只有一个，好看，卖钱。我看这个目标他是实现了，而且干得很漂亮。凯歌的《和你在一起》总的来说也不错，很煽情，它能把一些比较‘阳春白雪’的东西拍得更适合观众。我认为一部电影的票房市场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保证了这一点，中国电影才能生存下去。导演最重要的是拍出观众喜欢的片。

　　“但是，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气场。有的时候那口饭不是你吃的，虽然它味道很好，你想吃这口饭，可能吃了消化不良。还不如你以前自己吃的面条舒服。”

　　冯小刚曾经把中国电影界比喻成“宫殿和院子”。“这条院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属于大家的，以前它是一块荒地，没有人往这儿走，我把这荒地有一块做成了熟地，产生出非常好的效益，大家看到了，都来这里开发荒地了。”

　　“从长远来看，还是要一拥而上，形成一个繁荣的市场，红火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因为这个做成一个产业了，形成了让所有的商人都闻着味盯着这块蛋糕的时候，就会有特别大的资金进入，让我们拍出世界一流的电影来。”

　　投资人最可怜

　　作为《内地与香港经贸关系更紧密合作协议》的一部分，香港电影将享受国产片待遇。冯小刚认为，这一行为将对内地电影产生强劲冲击。

　　“香港电影大规模地进入内地市场，我们面对的压力也大了很多。但是，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政策，把关口打开，让香港电影进来，大家形成一个合力，把中国的电影市场做起来。在香港电影的冲击下，内地的电影票房竞争会更加激烈，内地的导演在压力下会向观众方面倾斜，而不是一味活在自己的个人世界里。在西方有95％的人在拍商业片，5％的人在拍文艺片；这在中国也反过来了。”

　　冯小刚认为，目前，在中国电影最可怜的就是投资的制片人，他们承担着百分之百的风险。按照国内目前这种分账方式，电影院拿50％，省市发行公司拿15％或20％，投资方只能拿到35％或30％，其中还要扣除电影发展基金、税收、制作拷贝的费用和广告宣传费用。所以这样的一个分账比例，它是不利于制片业的发展的。

　　“加上还有很多导演拿投资商的钱玩自己的艺术电影，现在艺术片为什么拍不出好东西来？你不是在真诚表达自己的内心，而是在猜那十几个欧洲评委怎么想，怎么拿到他们的奖，让投资商老赔钱。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走向世界，而是把中国电影市场做大，把潜力开发出来。如果中国电影市场有10到20个号召力强的导演，中国的电影市场就能够活起来了。如果观众看的国产电影10个里面有9个是不好看的，他以后就会对国产电影失去信心，不再去看，连那一部好电影他也不去看了。反之，10部电影里有7部好看的，他也会觉得不错的，会经常来看电影。”

　　面对今后更加开放，竞争更加激烈的中国电影市场，冯小刚说：“美国电影进入欧洲，是以商业方式进入的，欧洲电影则以文化的姿态与其商业姿态相抗衡。欧洲电影没有找到迎接挑战的合适路子，所以才会惨败，希望中国电影不要重复这样的悲剧。”

　　《温故》才是我要的

　　在别人拍商业片的时候，冯小刚却要向艺术片上慢慢靠了。“时间真像一个大转盘，现在，电影的车轮又转回来了，整个社会的文化水平在提升，观众又对思想性的电影产生兴趣，这样的电影在市场上受到了欢迎，所以我要随着历史的车轮往前走，跟上这个潮流。如果其他的导演不意识到这一点，那他们肯定又会落伍，被观众抛弃。我不能当贺岁片的奴隶，年年都拍贺岁片。而且在贺岁片领域我也找不到什么对手，要到新的领域寻求发展，寻求提高。”

　　下一部电影拍什么呢？摆在冯小刚面前有5个电影剧本，其中有两个肯定是必拍的电影：根据赵本夫小说改编的《天下无贼》和根据刘震云小说改编的《温故1942》。

　　“《天下无贼》的剧本送去审查，得到的答复是，希望我换一个题材。究其原因，是上面认为：贼的转变没有说服力，缺乏正面力量的引导，贼最后死得有些悲壮；警察在影片中的作用不够，还有‘感觉这趟火车上到处是贼，是否会造成不良社会影响’的问题。这是我万没有想到的，我一直认为，就影片的主题来说，浪子回头，呼唤人间美好情感这一主题，是非常正面的。我一再解释，写一个贼，良心发现，改邪归正，这种把鬼变成人的故事，有对比，力量大。我还举例子说：就像写一个妓女从良，比从头到尾都写一个良家妇女的故事要感人得多。

　　在连续修改三次以后，冯小刚认为这个改过的剧本没有原来的感人、好看，很多的地方为了改而改，各处打补丁，充满了各种解释。《天下无贼》就此被冷藏起来。

　　而《温故1942》，则是因为资金缺口过大而未能够成为现实。

　　小说《温故1942》被冯小刚称为“中华民族的心灵史、灾难史”，冯小刚认为同名电影将会是一部真正打动世界的电影。

　　拍这样的一部大戏是冯小刚的梦想。“我现在就想拍出既好看又非常厚实的电影出来，往里面走。现在来看，《一声叹息》还远远不够，《手机》让我感到满意，但是，《温故1942》才是我心里真正想拍的电影。”

　　冯小刚在1994年的时候就看上了小说《温故1942》，作者刘震云说时机不够成熟，6年后的2000年春节的时候，把《温故1942》的电影改编权交给冯小刚。为了拍好这部电影，冯小刚和刘震云专门沿着昔日的流亡图进行实地采访，去了河南、陕西、重庆、山西，还去了开罗寻跟问底，拍摄了十几个小时的纪录片。剧本经过建立、推翻、再建立、再推翻，刘震云用了两年时间完成了《温故1942》的剧本。

　　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冯小刚说，“这部片子什么时候拍还要看情况，但我们仍不能急，还需要等待开船的最佳时机，这样的一部影片如果处处都要妥协，即使拍出来也会失去它应有的意义。另外由于电影的历史大背景，决定了它是一部大制作大投入的电影，因为需要上亿元资金，我需要找到肯投资的人。我衷心祈祷，《温故1942》能够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得以完成。”

　　就在记者采访前几天，电影局的官员打电话给冯小刚说，根据电影的发展形势和情况的变化，《天下无贼》的剧本可能会获得通过。因此，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手机》之后，《天下无贼》将会是冯小刚的下一部作品。

　　

　　冯小刚电影简介

　　《手机》：影片中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主持着类似《实话实说》的谈话节目，在节目里他总是要求大家说真话，表面上一本正经，但是在现实生活当中他周旋于三位女子之间，不断说谎，又不断去弥补。后来，三个女人因为“手机”最后戳穿了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谎言，与他分手。

　　《天下无贼》：男贼王薄和女贼王丽是一对扒窃搭档兼恋人，在一列火车上，他们遇到携带打工所得6万元钱回家娶媳妇的农民傻根。王薄、王丽原本要对傻根下手，但傻根其实不傻，他不相信有那么多贼，坚信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美好的，执意带着巨款上路。傻根的善良、淳朴和真挚打动了王薄和王丽，两人决定保护傻根，为此与同在火车上的一个已将傻根列为扒窃目标的犯罪团伙展开决战，最终王薄英勇牺牲，王丽手被砍伤，犯罪团伙被在火车上卧底的警察一网打尽。

　　《温故1942》：《温故1942》讲述的是当年河南平原上大饥荒时期发生的故事，3000万饥寒交迫的河南灾民在国难家仇山河破碎的时候开始了流亡生涯，一路上饿死了300万人。电影的故事就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展开。（南方周末驻京记者　张英）